“为什么我们要离开家去别的城市呢?”
旅行的时候，我常想起这个问题。
01
清明节假期，我南下旅行。那天我乘车到了安徽歙县深度码头，买好十一点半的船票，到了一个小面摊，我是第一个顾客。在吃面的时候，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，他背着一个老奶奶，他的两只手握着拐棍两端横挎着老奶奶的双腿，脖子上吊着一个帆布大包，帆布包的两根带子绷得紧紧的，老奶奶抱着他脖子的手拎着一个塑料袋。
男人把老奶奶放在椅子上，轻声问:“笋干肉丝面吧?”她点了点头。这时我仔细看了一眼，发现他们长的像，应该是一对母子。
男人只点了一碗面，等面端上桌来，他又加了一点桌上的调料，等母亲开吃后，他才拿起母亲拎着的那个塑料袋，从里边翻出两个碗口大的烧饼，吃完了一个的时候，母亲把碗推了过去，带着不知道哪里的方言语气孱弱地问:“#%
^?”（我内心翻译的是：喝点儿面汤呐?）男人摇了摇头，接着嚼第二个烧饼，吃光的时候，又翻出来一个茶叶蛋给母亲，母亲摇头表示已经吃饱了，他边把茶叶蛋放回塑料袋边说:“坐船时间长，到船上饿了的时候，再吃。”男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，结了账，把硕大的帆布包又往脖子上吊，我正想要不要去帮忙时，走过来一个人，拖着一个拉杆箱，背着双肩包，戴着黑色棒球帽，他说：“我也去码头，我帮你拿吧。”男人迟疑了一下，似乎想说谢谢却没能说出口，只哦了一声。棒球帽伸手拿起了大帆布包，想往拉杆箱上放，20寸拉杆箱上根本放不稳这么大个帆布包，只好背好双肩包，一手拖拉杆箱，一手拎帆布包，我走上前去，把那个装食物的塑料袋拎起来了，一起到了码头候船。
我们上船的时候，碰巧都买的是一层船舱票，安顿好那对母子，我和棒球帽正好坐在了旁边的双人座上。
02
当天时阴时晴，一阵阵的风裹着湖水和青山的味道吹来，我裹紧了衣服，向远处望去，沿湖两岸的山被一层层的雾霭笼罩着，湖中星罗棋布地散落着一座座岛屿，大大小小，相峙或相望或相连，有的岛屿之间还驾起了高架桥，岛边修了盘山道，偶见几户人家散落在岛上。一路荡开碧波，一座座山向后倒去。游人们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欢喜和兴奋，或拍照或热议。
这时，我发现那个男人从大帆布包里翻了好一会儿，找出来一件厚外套，给母亲披上了，似乎觉得风大吹到了额头，又翻找了半天，但是没找到合适的东西，他就把外套的领子立了立，遮挡了一部分脸颊。
棒球帽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，他扫视了一眼，和靠近男人的位置旁的一对夫妇商量，能不能把这侧的窗户关一下，那对夫妇脸色不太好，带着一些不情愿，不过还是把窗户合上了。
微凉的风依旧灌进来，吹得我有点冷，不过我还是睡着了。迷糊中我似乎身在胜利公园，那天我带着母亲还有雨娇一起去游玩，挂了吊床，带了许多水果吃，还去湖里踩了“小鸭子”，我给雨娇拍了许多的照片，后来相机没电了，我就醒了。
棒球帽看了我一眼，很无奈地说:“这也能睡着?”我尴尬地笑了笑，说:“小时候我妈说我睡的像只猪，被谁抬走了都不知道。其实现在我还想睡的像只猪一样，可是特别难了，也许我旅行的潜在目的就是为了睡觉吧。”
这时，我见那个男人刚剥完一个茶叶蛋，递给母亲吃，母亲依旧说了乱码一样的方言，但我从表情动作中判断是让他把剩下的那个茶叶蛋吃了吧，男人没吃又放回到塑料袋里。
03
大约在下午四点十五分的时候，到达了千岛湖客运码头，我和棒球帽又帮着那对母子拎着东西，下了船。路上我问那个男人去哪儿啊，他告诉我们:“回老家祭祖，顺便把姆妈接过来了，去我那儿住。”他用力握了一下拐棍，臀部向上一掂，往上挎了挎母亲的双腿，又补充道：“我应该早点儿接她过来住。”
我和棒球帽目送这对母子乘上公交车，直到那辆公交车消失在视线之中，脑海里突然闪过上学时学过的那篇课文《背影》。
恰巧我和棒球帽都在千岛湖广场附近住，就一起乘了四路环线公交车，在千岛湖广场的美食广场一起AA吃了晚餐。吃的是他推荐的老排岭小吃，他还特意买了两个清明果，送我一个。暗绿的颜色，糯糯的口感，里边是豆腐干和腌菜馅。
他告诉我，小时候妈妈每到这个季节就做清明果，他就流着口水在旁边等着出锅，也是那时候知道了清明果的来历。传说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的大将陈太平被清兵围追堵截，一个农民有一天踩在艾草上被滑倒了，见这绿色特别好看，就将艾草采回家煮成汁，混进了糯米，做成了米团子，后来放在青草里将这些团子送给了陈太平和士兵们，于是这个习俗就流传了下来。
出来时我买了农夫山泉送给他，他接过去，说:“这里是农夫山泉的生产基地，有点甜。”然后他又突然补充了一句:“还是我妈做的清明果好吃，真的。”
夜幕已经完全降临，我们坐在千岛湖广场的台阶上，看着大妈们大爷们跳着广场舞。
原来他是湖南人，在上海工作了六七年，无房无车，谈过两个女朋友，但最终都分了手。他说他要经过衢州、上饶、鹰潭、南昌，回到湖南，接受妈妈给他安排的相亲。
“从我上大学那年开始，我妈的身体就一直不好，总是念叨着让我带一个女孩回去，可是一次也没带回去过。现在她希望我回老家安家立业。”他颇为落寞。
“那你怎么不直接从上海坐高铁回湖南啊，还绕这么一圈。”我有点不解。
“可能……我在犹豫吧，挺烦相亲的，跟菜市场挑菜似的。不过，刚才见那个男的背着他妈妈，我想起了小时候，有一次我生病了，我妈这么背过我。所以我在想，这次回湖南，也许就不会再回上海了。”
我也颇有点感慨：“见过的人越多，就越想养只狗。走过的路越多，就越想回家，估计是同样的道理吧。”
他点点头，然后仰头望着夜空。
我也仰头。星光点点。
文
阁楼女
图
阁楼女